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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看我干什么?”须臾,于霁尘问。
水图南抬着眼睛,自下而上看这位大东家清亮的眼睛,语调放得轻,言辞却如千钧重:“生民遭灾,缺衣少食,你我身为商贾,既有能力相助,怎能因利益微薄,就见死不救?”
隔着两步的距离,于霁尘直勾勾看着水图南。
六月的江宁,不落雨时热得像下火——也算是梅雨季来临的前兆,异乡人、尤其北边来此谋生的人,对此无不怨声载道,而江宁本地人,面对如此的酷暑,除却日复一日的忍耐,别无其他选择。
一代代下来,江宁百姓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忍耐,就像忍耐花样百出的苛捐杂税那样,他们忍耐着官门无所不用其极的层层盘剥,忍耐着各种出其不意的天灾折磨,并在忍耐中苟且着偷生,他们相信,只要不死,就总能忍耐下去。
历代以来,全国各地都有过揭竿而起的事件,唯独富庶的江州没有过造反,生活在这里的人,没有豁出去的悲壮,他们不急不缓,逆来顺受,得过且过地活着。
短短一截路,于霁尘走了满脑门汗,她没有立马回答水图南的问题,而是若有所思地沉默。
对于这般大环境下的江州百姓,有没有人帮一把,又有什么用?即便熬过这个难关,也还有下一个难关等着他们送命。
就在水图南以为,这刻薄的孙子会找点什么借口,针锋相对地回噎她时,却见这人朝月亮门一摆头,说了句:“我去登东,一起?”
水图南的脸腾地红到脖子,她咬牙攥紧手里的记录纸,唰地调头离开。
待走下回廊,出了那个小门,水图南杵到墙边的竹荫下,深呼吸着试图让自己冷静,谁知反而越想越气:
不是,于霁尘那王八蛋老瓜子有病吧!你同他讲正事,他给你耍流氓,这种人,他是怎么带出大通这么厉害的商行的!
还是说……水图南脑子里那根无形的弦,嗡地震颤出声响,还是说于霁尘已经看出来,自己是故意在他面前表现恶劣?
“哎呀?”在水图南气呼呼凝神思考时,一道男子的声音,略带惊喜地从斜对面传过来,“这不咱们水大小姐么,怎的站在这里?”
水图南应声转头,发现来的是大通二东家,生丝布料生意的总负责人江逾白,这人可正儿八经是于霁尘的左膀右臂。
“江老板,你就不要再笑话我了,”水图南并不和江逾白见外,甚至不掩饰自己和于霁尘的分歧,“刚被你家大东家气了一顿,正难过着呢。”
江逾白走过来,并未和水图南一起站到竹荫里,而是保持着礼貌的距离,打开折扇遮在头上挡凉:
“老于就是那个臭德行,不会和小娘子交流沟通,这么着,晚上让她请你吃饭赔罪,我作陪,怎么样?正好咱们也认识认识,一会儿我同老于讲。”
水图南爽快答应。
而后续是,去登东的于霁尘,在议事休息时间结束后,未再在议事厅露面,后半程议事是江逾白坐在水图南身旁。
待上午议事结束,诸事缠身的江逾白,继续忙自己的事去了,无暇顾及初来乍到的水图南,颇有几分水地里随手插秧,凭她任意生长的意思。
直到下午议事结束,从各地赶来江宁总铺的铺掌柜们,成群结队找饭铺吃饭去了,消失一下午加半个上午的于霁尘,在铺门口拦住水图南。
“江逾白说要请吃酒,记的我的酒钱,在金七娘子酒家,走啊,上车。”于霁尘站在小马车的荫凉里,眼睛咪成两条缝,快热得要吐舌头,幽北那边黄沙漫漫的大漠,也没这区区江宁热。
傍晚的炎热毒辣犹存,水图南毫不犹豫爬上马车,上去就把裹着布的冰砖抱到腿上。
随后钻进来的于霁尘,坐在旁边咻咻打折扇:“你那么抱着,不仅降不下热,还容易伤身体,出现体虚症状。”
“这样子啊,”水图南嘴里应着话,丝毫没有要放下冰砖的意思,“我们两个比,好像是你看起来身体更虚。”
瞧瞧,这还没怎么着呢,于大东家已顶了一脑门汗。车厢里放有冰砖,明显比外面凉爽些许,于霁尘脑门上擦不完的汗珠子,倒是不晓得是热的还是虚的。
于霁尘擦着额头上的汗,轻声感慨:“真叫你给说对了,我就是虚,冬怕冷,夏畏热,你们江宁的天气,还挺让人难适应的。”
就这样大方地,承认自己身体虚了?
马车已行进起来,在规律的颠簸摇晃中,水图南本着找茬的初衷,问:“你以前生活在哪种环境里?”
——故意找茬啊,她就是要在于霁尘眼里,成为一个不可理喻的人。上午在回廊下的对话,也是她在故意找茬,但被于霁尘一句流氓话给化解掉,接下来,她还得继续寻找机会,坚持不懈地塑造让人厌恶的形象。
水图南问得随意,于霁尘回答的更是不走心:“之前生活的地方挺简单的,每年隻刮一次风,一次刮四个季,一年下一场雪,一场连下六个月。”
幽北的四季,只有夏和冬,不见春与秋,大风